仔细想想，这仿佛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。
是我，尚未足以被称之为“人”的时候，所发生的事情。
一名似乎与我的人生绝缘的少女突然向我走来——
“罗兰。”
那是我第一次听见有人以陌生的语调向我搭话。
因为是我从未听见过的语气，所以，在第一时间我以为那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的恶意。
当时尚且年幼的我出于自保的本能，拿起手边的石头砸向了她，并成功打伤了她的手臂。
但是，即便如此，她也依旧原谅了我，带着那副她所特有的笑容……
我很害怕。
从未有人在这种情况下却没对我破口大骂……而她依然用着对我而言十分陌生的语气，并一点一点地试图靠近我。
源于未知的恐惧爬上了心头，本就已经瘫坐在地的我已经顾不上压到了石头尖的手心，在坑坑洼洼的泥地上往后挪动着身体。
“别……过来……”
她停下了脚步。
上一次我的话生效也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……眼前的一切都令我感到无比恐惧，为什么她要露出笑容？为什么要听我的话？为什么……要对我伸出手？
“别害怕，我没有恶意。”
那是谎言。
我没有根据，但是……凭着经验，我是知道的……
所有看起来会对我有好处的话都是谎言，这是，我很早就学会了的事情。
我能做的只有盯着她，死死地盯着她的一言一行，不给出任何回应，然后在她想要伤害我的时候给予反击。
露出破绽的话，今天可能又会是噩梦的一天。
伸出的手没能得到回应，她显得有些困惑，但还是没有失去笑意。
为什么？
到底为什么……要对着我笑？
“那种……虚伪的表情……我是不会上当的……”
我索性拍开了她的手，用尽全力向她怒目而视。
“……”她看起来有些讶异，但或许是在来见我之前就做好了准备，这份惊讶并未在她的脸上停留多久，“果然，和传闻的一样呢。”
又是，那张笑脸。
为什么？
为什么？
为什么？
为什么这副面容会让我如此烦躁？
“那就赶紧走开啊……”
“我的名字是艾瑞柯，最近刚刚搬到这里来，今后也请多指教啦。”
“和我……没关系吧……”
“姑且算是邻居，多少还是想打好关系的嘛。”
“我不需要……”
“但我需要。”她突然在我面前蹲下身子，抓住了我的手，将刚刚被石子刮伤的手心摊开在她的双手掌中，“伤口不好好处理的话会感染的。”
明明都是一样的……
人的体温、明明应该没有多少区别……
为什么，我会觉得自己的手像是被日光灼烧一般？
你到底想要什么？
我不明白。
我不明白，却无法从这空虚的束缚中逃脱。
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，只能不知所措地看着她用纸巾擦拭着我的手心的灰尘，然后轻轻贴上了一层创口贴。
“我……付不起钱……”
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，过多的诧异已经让我失去了本以为已经习以为常的判断能力。
在当时的我眼里，创口贴是相当昂贵的东西……
之前玻璃杯砸碎的时候，玻璃碎片划伤了我和母亲的手臂，但父亲只为母亲贴上了创口贴，并以“价格昂贵”为理由省去了我的那一份。
我当然相信了这样的理由。
除了相信以外，也没有其他的路好走吧。
所以，在那一天之前，我一直以为创口贴是十分昂贵、不是身份较高的人没有资格使用的药物。
“创口贴也不是什么稀有的东西啦，为了能像这样帮助身边的人，我每一天都会带着好几份在身上的。”
“……”
不知道为什么，在父亲和眼前这个陌生的少女之间，我会选择后者。
我不知道。
不知道的事情从与她相遇的时候开始就源源不断地窜进脑海里，她的话，她的神色，她所做的事，我全都无法理解。
一点都，无法理解。
她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？
我能给她什么？
这股在内心翻腾不已的躁动是什么？
我死死地看着她的双眼，像是能够从中挖掘到我渴求的答案一般……但无论怎么看，那都是我不曾熟悉的目光。
疑问，产生了。
“你真的……是人类吗……？”
“噗，什么啊。”
她并未正面回答我，似乎是将我的话当成了玩笑，对此一笑了之。
不过很快，在放下我的手之后，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，对着我眨了眨眼。
“你该不会是，从来没有被这样对待过？”
“诶……”
这样……对待？
哪样……？
除了疼痛和漠视以外，对我还有其他的对待方式吗……？
“唔，看起来真的是这样呢。”她再一次，向我伸出了手，这次依然是等待着来自我的回复，“嘛……也许你还不能马上信任我，不过，只是握着手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吧？你看我一个弱女子也对你做不了什么嘛。”
“……”
“来，试试看。这样你一定也能够理解的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，也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生硬。”
“……啊……”
我最终还是没能鼓起勇气握住她那日照之下无比清秀洁白的手，我还是，很害怕。
只是，这次或许是因为，我害怕自己沾满了泥泞的双手会污染了那份停留于心中的洁净。
所以，为了弥补这份遗憾，我还是，试着做了自己从来没有勇气去尝试的事情——
“艾瑞柯……”
“啊，你终于愿意叫我的名字了呢。”
得益于艾瑞柯的理解，她没有再强求我做些什么，仿佛来自我的这一点零星的回应真的让她感到了满足，欢欣的笑容浮于脸上，银铃般的丝丝笑声宛如清澈的溪水般流入了我的脑海。
而我也带着那份始终不曾消除的内心躁动，松了口气。
这是我与她的初次相遇，记忆中四处都飘满了泥土的芳香。
至于我终于理解了艾瑞柯当时的语调和态度便是被称之为“温柔”的事物的时候，那已经是数月之后的事了。
因为，这份“温柔”，已然令我中了毒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“啊啊……罗兰……”被我压在身下的艾瑞柯发出了一阵阵痛苦的呼吸声，但神情却在为之而愉悦，“你终于……回来找我了……”
“不是……这样……”
我慌忙松开了自己掐在艾瑞柯脖子上的手，惊恐地看着脖子上已经留下一道勒痕的艾瑞柯。
不止如此，刚刚艾瑞柯在挣扎的途中扯坏了衣服，而在原本藏在衣物下的雪白肌肤上，我却看见了一道又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。
那是，被谁虐待过的痕迹。
……
可是，我在……做什么？
我……对艾瑞柯……做了什么……？
“没关系……请让我更痛苦一些吧……这就是我为你而活着的理由啊……罗兰……”
“我……没有渴望……那种事情……”
“不，那正是你内心的渴望……呐？你其实知道的吧？让我变成了这副样子的人，不正是你自己吗？这些伤痕都是你在我身上留下的印记，你不记得了吗？请回忆起来吧……”
“我……没有……”
“是你让我彻底爱上了你啊，罗兰，现在我已经如你所愿是只属于你的玩物了，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我呢？”
“啊……啊啊……”
我得……逃走才行……
我想试着从艾瑞柯的身上逃走，却反过来被她死死地抓住了双手，指尖在我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道肉眼可见的血痕。
这不是……我认识的艾瑞柯……
为什么……
为什么会变成这样……
从什么时候开始……事情变成了这样……
我不知道……
我不知道……！！
“不要停下来啊……罗兰……再多欺辱我一点……把我的身体弄得乱七八糟……让我更接近你所爱的样子吧……呐……罗兰……每一夜你刻在我的肉体上的那些印记，我全部好好地记在了脑海里哦？虽然最初很害怕，但现在我的身体已经完全习惯了，我已经是只属于你的人了，就算现在还没有觉醒也没关系——你不是想要‘家人’吗？呐，呐，只要对我说一声，无论是家人也好宠物也好下仆也好玩具也好，你想要的我都能够给你，我一定能够成为你想要的未来，呐，只要一句就好，请接受我的爱吧，罗兰？”
“啊…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……！！！！”
也许，在这一刻，我才终于证明了一些事情。
我根本……不是什么被诅咒的可怜人。
只是个，被诅咒的怪物而已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“罗兰？怎么了？”
“诶……啊。”
回过神来的时候，依芮娅正站在教堂的门外，身上穿着新换上的白色洋装，向我挥了挥手。
“你发呆很久了哦，我还以为这么久不见你变成了需要充电的体质呢。”
“唔、嗯，抱歉，稍微想起了一些事情。”
“啊，莫非是和我相亲相爱的事？”
“不，那根本不属于我的记忆吧。”
“切~”
接下来，是出门购物、为空空如也的食材粮仓增添屯货的时间。
只是因为依芮娅的建议，最后变成了我和天使一起出门的情况。
虽然有些不太情愿，但是……既然是依芮娅的意愿，那应该没有太多需要担心的地方吧。
没错，和天使大人一起的话，一定什么问题都能够解决的。
即便同样抱持着爱着我的感情，身为世界上位者的天使，也一定不会像人类的艾瑞柯那样彻底坏掉吧。
没错……一定……不会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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